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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零七章 暗中之箭最难防(二)

        几只乌鸦栖息在佝偻的老树上,远处一只大雁飞掠而下,划过天际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位单眉细眼、面似银盆、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走进紫宸殿的门。入殿后,他端正地跪下来,磕了三个头:「行人司司正谢吉安觐见皇上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」

        头顶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:「抬起头来,让朕瞧瞧!」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缓缓抬起脸,却始终低垂着眼眸,不敢直视天颜。

        一道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,又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:「朕听闻你有封奏折要呈报?」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恭敬一揖,朗声应道:「回陛下,臣近日来苦读历史,想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建议。不过,这都是臣的粗知浅见罢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呈上来给朕看看。」渝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封保存妥当的疏奏,转交给前来的双喜公公,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双喜公公刚要展开供渝帝审阅,却听他吩咐道:「朕不看,你直接读出来!」

        双喜公公只好清了清嗓子,不疾不徐宣读着:「当今圣上年逾四旬却未有子嗣。按照祖训,应选一位皇室子嗣养在宫中,加以培养。另按照祖制,应将翊王派往其封地建府。事关社稷,望陛下慎重考虑!」

        读罢疏奏,大殿上沉寂了许久,谢吉安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时,才听到渝帝略显压抑的声音:「这疏奏是你自己想的,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?」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微微抬眸,见渝帝脸色间并无嘉许之意,不免有些忐忑。暗暗掂量一番,他摇了摇头:「回皇上,此乃臣一人所思所写!并无旁人指点!」

        「谢吉安,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,竟敢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奏折!」

        一声龙吟虎啸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。谢吉安连忙磕了个头,语音甚是惊惶:「陛……陛下,臣知罪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「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?」渝帝声色俱厉。

        「臣……臣不知!」谢吉安满身大汗,大脑中一片空白。他并非想故意激怒皇上,而是一个芝麻官,根本没资格登殿面圣。如今面对龙颜大怒,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这话听在渝帝的耳中格外刺耳,这分明是在挑衅自己。他气得七窍生烟,失声吼道:「来人,将此人关入诏狱!」

        听到大名鼎鼎的「诏狱」,谢吉安一阵目眩头晕,腿一软跌坐在地上,脸上如死灰槁木。直到阮浪带着御守司的衙役进来,他才伏在地上连声求饶:「陛下,饶命啊!臣真不知错在何处,还望陛下明示啊!臣一定知错就改!」

        这句发自肺腑的疑问,却成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。渝帝立时勃然火起:「给朕狠狠打他,一直打到他知道哪里错了为止!」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话,谢吉安叫得甚是凄惨,阮浪却毫不留情地将其拖走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再听不见哭天抢地的声音。双喜公公才奉上一杯茶,小心地哄着:「陛下,龙体要紧。何必为了这种该死之人生气呢。」

        渝帝坐在龙椅上气得紧抿双唇、脸色煞白,一眼瞥到了龙书案上的奏折,更是顿时火起,他一把拿过奏折刚要撕个粉碎,却又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奏折上的内容,他眉头微微颤动了几下。随后,他放下奏折,向双喜吩咐道:「去,将翊王叫来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十字街上宁静依旧,唯有树上的秋蝉叫得呱噪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一袭紫袍玉带的翊王踏进沉闷压抑、弥漫着血腥气的审讯室时,让早已坐在里面的刘炳文着实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殿下?您、您怎么在这儿?」他这个国仗在面对真正皇族血统时,也得连忙站起身来行礼。

        羽枫瑾掩着嘴咳嗽了两声,客气道:「皇上命我一起来审理此案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家都是一家人,就不必多礼了,咳咳。」

        渝帝这一决定让刘炳文有些措手不及,他看着羽枫瑾苍白的脸色,顺势问道:「看殿下状态不佳,诏狱里乌烟瘴气的,不如您回去休息吧,这里有老夫就——」

        「不必了。」羽枫瑾打断他:「皇上已下旨命本王做主审,怎能临阵逃脱?更何况不过是有些咳嗽,并无大碍。阮浪,将人带上来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 这话让刘炳文又是一震:皇上怎么会出尔反尔,突然将自己的主审之位,转交给翊王了?莫非他看穿了自己的目的?这怎么可能?

        对这一阵铁链之声叮当,从幽深诡异的黑暗中传来。一个佝偻瘦弱、身负重枷的的身影渐渐显现。平四在他膝盖窝踹了一脚,他随即踉跄摔倒。也许是受了刑罚,也许是平四踹得不轻,他趴在地上良久,才挣扎着跪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羽枫瑾打量着这个尘霜满面、双颊塌陷、两眼无神的年轻人,完全想象不出,在几日前,他还是个面似银盆、皮肤白净、朝气蓬勃的青年人。..

        「说说吧,你犯了什么事?」羽枫瑾淡淡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是在虚张声势,他被皇上匆匆宣入宫委派了这个任务,只听说有人写了大逆不道的奏折被关于诏狱,需要问出是否有背后主使者,其余的一概不知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我、我可能冒犯了天颜……」谢吉安双目无神,有气无力地回应着。

        阮浪趁机递来了案卷,羽枫瑾随意翻了两页,看到谢吉安呈上的奏折时脸色骤变:乍看之下,这封奏折并无不妥。无非是好心建议皇上,为接班人早做打算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一个负责跑腿的九品小官,没见过什么世面,自然就不知道:皇嗣和皇位的问题,一直是渝帝的心病,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区!

        普通百姓尚懂得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」,身为后宫佳丽三千的天子,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只有一个不知哪儿来的「私生子」,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。可他是天子,没有人敢非议此事。谢吉安却敢当着皇上的面直戳他痛处!这相当于在公然嘲笑他生不出儿子,还逼他替别人养儿子!

        其实,这样的方式在其他朝代也常有,可渝帝本就是篡位登基,对皇权的控制欲极强,他决不允许将好不容易夺来的皇位拱手让人!更不会允许翊王脱离开自己的视线,到封地上建府!

        羽枫瑾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始作俑者,不由得咬紧了牙根:难怪皇上会要严刑逼供!这样一个人绝没有挑战皇权的胆量,他背后定有高人指点!而那个人的目的绝不单纯!

        同时,他也意识到另外一件事——皇上命自己主审这件【国本案】,看来是有意在试探自己。这期间,自己稍有差池将万劫不复!

        「咳、咳。」羽枫瑾又咳嗽了两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炳文立刻抢占了先机:「谢吉安,你因何写出了这封奏折?」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颓然一叹:「都怪我想升官想疯了,读了几本史书就一时心血来潮,竟觉得如果我也能写出一封利国利民的奏折,或许就能得到皇上的赏识,从此加官进爵、飞黄腾达!可谁曾想到,这封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奏折,不但没让我***得坐,反而身陷囹圄!早知有今日之灾,打死我也不会写那封奏折!」

        此时,平四拿着几个素三彩鸭熏炉走进来,放在屋内四角,点上细致浓郁的沉香。不过片刻,屋内的异味渐渐消散。羽枫瑾的咳嗽有所减轻,他赞许地看了平四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「谢吉安,你可是受过他人指使?」刘炳文不等羽枫瑾开口,径自审讯着。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,随即缓缓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羽枫瑾终于抢过了话语权:「谢吉安,想必你已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。皇上势必要查出此案的背后之人。本王劝你还是坦白从

        宽!」

        刘炳文眼珠一转,话锋跟着一转:「老夫听闻你是夏云卿的门生,想必你是受了他的影响写下的吧?」

        羽枫瑾皱眉看了他一眼,神色略有不满,刘炳文却故意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    幸好谢吉安急忙否认:「这件事与旁人无关,都是我一人所为!」

        没想到,刘炳文突然拍案而起,指着他呵斥道:「大胆谢吉安,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?若背后无人指使,就凭你一个小小行政司司政,怎敢轻易触碰皇上的禁忌?」

        他咄咄逼人、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众人一阵错愕。羽枫瑾更是觉察出一丝不对劲,便皱了下眉头,坐在一旁默然听着。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耷拉着脑袋,自嘲道:「我只是一个远离朝政中心的九品小官,哪会知道天子的禁忌!这是无心之失!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哼!这话你以为皇上会信?」刘炳文撇撇嘴,大言不惭地哼了哼:「如今你若不从实招来,只怕是命不久矣!放心,只要你肯说实话,不管背后之人是内阁首辅还是皇亲国戚,皇上都不会迁怒与你!」

        他字字句句都指向夏云卿。这就是他今日的目的——将此事彻底嫁祸给夏云卿,让他永无翻身之日!

        「那刘大人觉得这背后的人会是谁?还请您给个明示!」谢吉安冷冷一笑,反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「这……这老夫怎么知道。」刘炳文脸色一沉,眼珠不停乱转,口气有些虚。

        「那罪人斗胆问刘尚书一个问题!」谢吉安神色一变,突然发问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什么问题?」刘炳文捻着胡须,神色傲慢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刘大人应该很清楚皇上的禁忌吧?」谢吉安咬着牙一字字问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炳文一怔,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,忙呵斥道:「现在是老夫在审讯你!你也太狂悖了,来人!给我狠狠地打,打死这个嘴犟心黑的货!」

        衙役们刚要动手,翊王立时喊道:「慢着!」说着,他缓缓起身走到谢吉安面前,用平和的口吻说道:「只要你实话实说,本王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。执迷不悟下去,只会自讨苦吃!」

        谢吉安擦了擦嘴角的血,沉声问道:「只怕我敢说这个的名字,可刘大人却没胆子听!」

        羽枫瑾回头诧异地看了刘炳文一眼,只见他脸上变颜变色,忙提醒道:「想好了下场,好好说话!」

        一阵放浪形骸的狂笑声兀自响起,谢吉安缓缓抬起满是血迹,颤抖不止的手,直指面前的老者,一字字道:「刘炳文,就是指使我写奏折的人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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